菘，其实就是白菜的另一个名字。齐白石曾赞叹，“牡丹为花王，荔枝为果王，菘乃菜王也。”在我国民间，也有这么一种说法：“百菜不如白菜香。”人有气质品位的高下之分，不知道蔬菜水果这些东西当中是否也有类似的区别，不过白菜拥有好名声则无疑。“春初新韭，秋末晚菘”是六朝周颙首先总结出来的。开春以后的头刀韭菜，其嫩美当然是不必说，只是不知白菜这晚秋时节的蔬菜，怎么就受到了这位尽享过山珍海味的南齐太子仆青睐？据说梁实秋先生家藏的印章有很多，其中有一方白文的“春韭秋菘”印，居然是这位生前颇为珍视宝贝，梁先生常常将其钤于画作之上，并且颇为自得。
　　在不少人的记忆当中，白菜并没有这般诗意。农人们也一样，他们不管大白菜是否“凌冬不凋，四时常见，有松之操”，但他们都知道，只有经霜的白菜才特别的饱满青翠、味鲜爽脆。可以说过去白菜影响了一个时代。在那个逝去的年月，冬天里即便是大雪封门，但只要地窖里储存着一大车白菜，那就能让人心里踏实。当然用来储存的都是看上去粗大结实的白菜，并且菜心要包裹得结结实实才行。那个年月的深秋，在城市的街道上，白菜都整齐地码成了高高的菜垛，叶子齐齐地向外舒展着，舒展成了一片浓绿的墙，成为了此后长达半年的“雪白日子”中那一抹绿色的回忆。漫长的冬季也差不多是靠白菜填补餐桌的日子，于是民间就有了数不清的烹调白菜的好方法。每天守着一堆白菜，不少人都在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去变着法子地吃到自己的肚子里。李渔说大白菜食之可忘肉味，不过这似乎有些夸张。“拔雪挑来塌地菘，味如蜜藕更肥浓”。这平常的白菜就能让人吃得服服贴贴，这倒是真的。家常小菜，烹煮炒拌，无所不可，像白菜与肉或粉条同炖就大受欢迎。凉拌白菜时，则最好是选取那嫩黄嫩白的白菜心。把白菜切成细细的丝，配上黄瓜丝、青椒丝、盐和醋一起拌食，吃起来鲜脆香辣，清凉满口。名家汪曾祺生前在回忆老舍先生请客时，席间虽然备有火腿、腊鸭、小肚、口条等，但是当家里人把熬白菜端上来时，

老舍先生竟忙不迭地举起筷子招呼客人：“来来来！这才是真正的好东西！”汪先生说，这份平淡质朴让人安静满足，我想，人间有味是清欢也该是这般滋味吧。
　　或许真的如于谦“大节还须咬菜根”的诗句所言，一些丹青高手往往以寻常菜蔬入画，尽得个中滋味。齐白石先生淡泊名利，生活简约，心则从容平和，食则粗茶淡饭，衣则素朴布衫。他的《清白图》画的是一只螳螂伏于一棵大白菜上，妙趣横生，此幅画作还多次被拍卖出高价。齐白石生前还有一则与白菜相关的轶事。在一个初冬的早晨，齐白石在街上遛弯儿，看见一马车青翠欲滴的大白菜后，喜欢得不得了，于是提出要画一个册页去换人家的一车菜，结果当场就遇到那位卖白菜的老农一顿抢白。李苦禅生前和齐白石先生一样的简朴，后人总结他时说：“画得很好，生活很穷。”其实他以白菜入题的作品也不少，看似粗枝大叶，但却栩栩如生，看着似乎画得不像，但却越看越有味道。每幅画中的“主角”，或一株两株，随意倾倒，肥硕喜人，浑朴稚拙，平中见奇，让人恍然进入到了“不是独夸根有味，须知此老是农夫”的意境中。李苦禅对这些画白菜之作极其得意。他有句话说得好：“别看不起‘土老乡’的作品，虎帽、猪鞋、小兜兜、馍馍……我看要让毕加索和马蒂斯见了，准得叫好。”
　　这种境界，有如苏东坡诗中写的：“白菘似羔豚，冒土出熊蟠。”生活淡泊，安贫乐道，这样的生活滋味中，白菜和羔豚、熊蟠，自然是一样的鲜美。偶读二月河的《康熙大帝》，发现里面有一个细节。治河能臣陈潢去看小于成龙，在他屋内发现了一幅画，上面画的不是山水花鸟虫鱼，而是一望无际青葱可爱的白菜，旁边的题字是：“官不可无此味，民不可有此色。”这是于成龙的母亲在告诫儿子：当了官，不能忘了青菜素食，忘了平民百姓，更不能以种种理由去勒索和愚弄百姓，让他们生活缺衣少食，面带“菜色”。是啊，为官者能做到这一点，那又是另一种境界了。
（编辑：王兆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