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总是小视野菜，我的意思是，大家对生活中太易上手的事物好像都缺乏耐心。我断然不敢在文章中将琐碎的事物和哲学攀上关系——那是上帝的工作，但至少应该学会发掘生活。听说上帝用六天创造了这个世界，然后告假去陪伴犹太人，再然后是用《旧约》全书启迪我们：荒野中犹太人在饿极了的时候能吃到烤鹌鹑和炸馒头——尽管我们在荒野中饿极了的时候通常只能吃到野菜。这显然有些不公平，但我们其实可以假定万事万物都有它存在的道理，饥饿面前不分贵贱，由此推断，聊以充饥的野菜好像也颇为金贵。
我们素来信仰无神论，不相信除自然规律外的抽象定理中还存在着自由意志。阿城在《棋王》里曾经提到，煮蛇时要放几把茴香菜，那样味儿才浓厚香醇。他是在乡间生活过的，因而深谙厨道。王愿坚在《党费》里也写到露宿荒郊，但他没去写吃，这就不够诚恳了。食与眠恐怕是人类永远的本能，周作人在吃茶时都要提到几种野菜——根深叶茂，摘来刚好拌糖而食。
张洁的《采荠菜》，学生们怕是早已熟记于心了——用新绿的荠菜煮蛋，想来应该回味无穷。国人素来爱吃，却苦于条件着实有限，于是靠山吃山，野菜痕迹早已烙进了骨髓，太甲少时被逐，便是住着茅屋啃着菜根长大的。重耳也有过这样的遭遇——被继母陷害，带着臣子在路边以野菜充饥。凡遇灾荒年，庶民无不靠着天生地长的野蔬去勉强维持。 |
|
|
|
|
时日圜转之类文绉绉的话儿我不敢说了，但能肯定的是，野菜就这样看着人的饕餮本性薪尽火传，生生不息。人类就这样在温饱饥寒中不断轮回，有肉吃肉，没肉吃菜，没菜吃草。爱着的，怨着的，都让时间给通通打散了，留下那不变的野菜，安安静静地救了一批又一批人。倔强的人活下去，软弱的人生命短暂——这就像尼采，呼唤超人而倒下。野菜谈不上哲学，但它不声不响打理多少朝代多少浪人，本身就已经是哲学了，像萨特，像卡夫卡——活下去的哲学，真真叫人敬畏。你还别说，得意之时忘了它，失意之后靠着它，对人来说，哲学和野菜，不都是一路神仙么？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