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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时务,吃新鲜(外一篇)  孟起


中国人是吃菜的行家,常吃的蔬菜有六百多种,远远多于西方人。今人吃菜崇尚一个“野”字,野菜采摘不易,因此烹制好的野菜端上桌时,确实能刺激人的口腹之欲。可惜现代工农业无所不包,让以前的许多野菜都变成了园蔬,并且一年四季供应如常,再也不拘泥于天时。三国时的管辂曾言:“家鸡野鹄,尚自知时,何况为人在世乎?”可叹今人不识时务,菜场里有太多违时而出的蔬菜,它们免不了要与化肥、农药扯上关系。
西晋末年,江南人张翰思念家乡的莼羹鲈鲙,从洛阳的官场上急流勇退。时隔不久,西晋天下乱成了一锅粥,只剩下了江南一隅安逸之地,因此千载之下,人们就把莼鲈之思当作识时务与思念故乡的范例。莼菜是水生的嫩叶,“乳莼新翠不须油”,搭配江南的鲜活鱼虾,用来调羹作汤最佳——鲜嫩滑腻,不用多费一点油水就清鲜浓郁,因此莼菜是烹鲜的最佳配角。
苏轼诗云:“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蒌蒿是一种长在江湖边的野草,得江南水土滋养,出落得清香水嫩,形如细细的笔管。把蒌蒿切成小段,拿来炒肉丝、炒香干、炒臭干,都是鲜香俱全的美食。野生蒌蒿一菜难求,不过能吃野生河豚的馆子,要吃野生蒌蒿应该不是一件难事。
当年大诗人陆游曾说:“手烹墙阴荠,美若乳下豚”。开春以后,陌上墙下白花满地,野荠菜已匍匐一冬,鲜嫩水灵,正好摘来尝鲜。荠菜可以伴着水嫩的南豆腐做羹汤,也可以制馅做春卷或馄饨。民谚有:“三月三,荠菜赛灵丹”,据说吃了可以治偏头痛。荠菜风行南北,人人都爱吃。
眼下日暖风和,草青沙软,正是出门踏青的好时节。走在野外,会吃的人往往能在草丛间发现一些宝贝——长相纤细文弱,开着不起眼的白花,根须深藏不露,行家们眼明手快,拣根枯枝挖它出来,就可以瞧见底下圆鼓白嫩有如珍珠,这就是野蒜。野蒜肥嫩、清香,秉性温和不含冲味,捣碎了伴着素油炒鸡蛋吃,有开胃散寒之效,最适合做肥肉厚酒之后的下饭菜。蒜香蛋香和着大米饭的清香,其诱惑力不可抵挡。
清明前后,很多地方都流行吃马兰头,据说能使人清心明目。马兰头形似荠菜,枝叶略显肥大,宜旺火快炒,否则老粗难咽。最适合的做法是凉拌了吃,把马兰头焯水后切碎,撒些糖、盐、香油拌匀便可。另外还可以点缀些切碎的香豆腐干,口味清香雅淡,能祛人体内的热毒。
还有一种野味是菜场上买不到的,那就是榆钱。榆钱树长着一串串的榆钱荚,撸下来既可以和面吃,也可以只拣榆钱心碾碎了,打成糊吃,如果再打个鸡蛋进去,味道会更美。不过现在气候反常,往往等不到暮春,只在乍冷还寒时节,就见有人举着长竹竿,在路旁打榆钱了。这样的榆钱,口味自然会大打折扣。

 
自然异常会使菜蔬味同嚼蜡,而人祸的危害更要烈于自然。如今,媒体关于饮食的负面报道越来越多,无论点心饮品,还是食材作料,处处都像是暗藏杀机,有时真的要给人逼出辟谷绝食的阴暗想法。只是口福实乃人生大欲,一时间岂能割舍,只好在樽俎间腾挪闪避了。趋利避害的最好办法,莫过于通晓天时,多拣时令野蔬吃,以便把危害降到最低。
鳝哉,善哉!
《水浒》里写鲁智深避难五台山,剃度在和尚庙里,每日守着清规戒律,口中自然淡出鸟来,整日只寻思着要开荤。同座的禅和子口诵“善哉”,也让他听成了“鳝哉”,惹出一场大笑话来。黄鳝肥嫩,肉紧而细,无怪乎半路出家的鲁提辖念念不忘。
黄鳝多产于泥塘稻田,在小暑前后最为肥美,所谓“小暑黄鳝赛人参”。黄鳝入馔,大致可分为炒、烧二法。生炒脆爽鲜香,咸淡适口;红烧膏腴肥嫩,味浓而柔,具体到各地又不尽相同。
我们这里(指南京)喜欢浓油赤酱,拿手的就是红烧鳝段,烧出来的鳝肉膏腴肥浓,煞是讨人喜欢。烧黄鳝最好现杀现烹。菜场里杀黄鳝的场面有些残忍,黄鳝不长鳞片,浑身都裹着一层黏液,摊主会拿块抹布先把它捉牢了,再以铁钉钉穿鳝头——固定在特设的“刑具”上,然后开膛破肚、剔除内脏、剪成小段。杀好的鳝段,须先用盐搓掉黏液,再洗净下锅。作料不外乎葱姜、黄酒、酱油、冰糖,可以适当地加一些洋葱,没有洋葱就重用蒜瓣,这样焖出来的鳝段,色泽酱红,汤汁浓稠,肉质细腻。
鳝段要先用油炸,才不至于在翻炒过程中失了品相。只是油炸过的鳝肉卷曲成一团,也不太好看,只有先用木棍把鳝肉敲扁了,做出来的鳝段才是直的。该法在南京一带较流行,吴白陶诗云:“若论香酥醇厚味,金陵独擅炖生敲”。所谓“炖生敲”,就是选鲜活大黄鳝,先把鳝肉去骨、敲扁,用旺火热油炸过后,才以文火炖至酥烂。成品色泽金黄,质韧而酥,堪称一绝。
炒黄鳝时则宜用熟猪油,并且是与花椒、葱段、姜片一同下油锅旺火爆炒。黄鳝要先烫熟才剔骨,用手撕成细长条再下锅爆炒。成菜肉质细嫩,香辣鲜醇,既可以当热菜下饭,也可以作凉菜佐酒。生炒的鳝肉要先拆去骨,淮安人称其为“软兜”。淮安自清末起多出名厨,淮安厨师尤以擅长做鳝鱼,这方面的手艺胜过了扬州厨师。当地最有名的是全鳝席,花式层出不穷,除“软兜”以外,还有“烤鳝背”、“炝虎尾”、“闷张飞”、“红烧马鞍桥”等,其实也是以炒、烧二法为主。
都说黄鳝的血最滋补,所以炮制黄鳝总是要先在沸水里滚一滚,然后才捞出来剔骨去肠,这样鳝血才不会流失,口感也更为鲜香醇厚。现在的黄鳝多是饲料养殖出来的,体型粗壮,而黄鳝血恐怕也不太洁净。其实,黄鳝不见得是越大越好,买黄鳝时,不妨选手指般粗细的,这样的吃起来才细滑细润,当然,能买到野生黄鳝是最好了——无论肥瘦都是上品。
归根到底,要论美食之优劣,首先还得比较食材的品质。
(本版编辑:王诗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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