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人家家会烧酱汁肉的,很小的时候就看母亲在家里烧过,因为很好看也很好吃,所以很小就记住了。
第一次遭遇苏州的酱汁肉还是在二十二年前,一群同学春游完之后,忽觉肚饿,那时一群学生又吃不起饭馆,于是到观前街东头的陆稿荐买了一盒酱汁肉,依稀记得那是最便宜的荤菜。买完之后,又在西脚弄要了几碗阳春面(苏州人把没有任何浇头的光面叫做阳春面的),每人分得一块,浸在汤中,不料竟是那样美味。看那酱汁肉,红红的一块,肥肉比瘦肉要多得多,冷的时候,看似包了皮的猪油,殊不知,那酱肉早已炖上许久,出尽了油腻,入口即化,却着实肥而不腻、酥而不烂。说到“酥而不烂”,陆稿荐的酱汁肉算是把此四字演到极致,说是那酱汁肉乃是“四角着地”,原来热的酱肉,方方正正的一块,高也有寸许,肉皮四个边角能够垂到盆底而皮却不破。
无锡有个真正老陆稿荐,是不正宗的,只是排骨还不错,酱汁肉的味道就不够好了。苏州观前街的陆稿荐,以及西中市附近的老陆稿荐,酱汁肉都非常好,只是不要去得太晚,否则只能买到接近“纯肥”的肉了。酱肉要夹精夹肥,肥瘦参半,夹的层数越多越好。酱汁肉有许多种吃法,最方便的当然是挟上一块,放到热饭里焐软,那肥油丝丝地渗到饭里,着实美味。最麻烦的吃法,是做酱汁肉蛋饺,由于酱汁肉既油且滑,受热易化,没有点水平是做不成蛋饺的。
酱汁肉的做法简单,母亲常说,烧这块肉有三个诀窍:一是肉要酥,二是色要红,三是糖要足,有这三条,保准成功。基本的做法这样的:先取上好的五花猪肉,每块切成两寸见方。用细盐抹一抹,然后“焯一焯”(煮开后停火,重洗后再煮),接着便用旺火烧,烧滚后放入红米包(红米曲米用干净纱布包起来)、料酒、茴香和酱油少许,等那肉酥透了,再放入冰糖,熄了火,耐心等肉焖透。
俗话说,“千烧不及一焖”。倘若学着饭店里的样,用点金花菜之类的蔬菜打底,那真有“红肥绿瘦”之诗意了。
爷爷是很会吃的,记得他曾讲过,酱汁肉最好吃的,便是烧豆腐,取一斤酱汁肉,烧热铁锅后,放下酱汁肉,改用小火灸着,那油便会慢慢地渗出。等油出得差不多了,放入极嫩的出过水的豆腐,那豆腐要选极嫩的,但又不要一烧就出水的,水多了,便成汤了,会冲淡酱肉的味道。将豆腐稍事捣碎,改大火一烧即成,口味淡的,更是连盐都不用放。
岳母是很讲究吃的,也很会做些精致的苏州菜。但当我提起酱汁肉烧豆腐,却说没有听说过。看来,这道美味,成追忆了。
姑苏之美味——清明节前的青团子
孙向东
去过虎丘,你就来过苏州了;走过平江路,你就在苏州居住过了;尝过青团子,那么你就尝到苏州的气息了。
青团子独有的那层碧绿的外衣,就像那江南少妇那一身的素色衣襟。淡而朴实的外衣之下,有着特有的迷人内质。
清明节又快到了,每当春风又吹绿了江南岸的时候,如果你走到苏州附近一带的市镇,便会好奇地看到,这些市镇的糕团店、小吃店里几乎家家都会供应一种节令特色食品——青团子。由于这青团子,数昆山正仪镇的青团子最有名气,所以很多店的门旁还会不约而同地贴上一张大红纸的广告,纸上写着“时今美食,昆山正仪青团子上市哉!”
有位朋友说,苏州人把春天里第一次吃青团子叫做“尝春”,品尝春天的味道,多么浪漫呀。只有在这个时间,这种团子,才有这独特的清明味道。
每年清明,苏州城的家家户户都忙着做扫墓祭物,其中最重要的一样就是青团子。青团子源于一种古老的食俗,因清明前一日为“寒食节”,相传起于晋文公悼念介子推之事。徐达源《吴门竹枝词》中有“相传百里梦厨烟,红藕青团各荐先,熟食安能通气臭,家家烧笋又享鲜。”以此记其俗。现在青团子是苏州一带人用来祭祀祖先的必备食品,正因为如此,它在苏州一带的民间食俗中显得格外的要紧。
江南的春天就这样悄然而至了。
小的时候,家里都是自己做青团子的。记得那时母亲,一到清明前,就和两个姐姐去野地里找“浆麦草”。母亲非常细心的将收集到的这种草洗干净,用水将青石冲刷一下,抓一把草放在石板上,撒些水,抡起木槌不停地槌打,等槌软后,用手将含有草绿色的汁液拧在盆里,就这样来回地反复……
好不容易攒了满满一盆碧绿青翠的汁液,用笊篱将漂浮在汁液中间的腐草捞净,撒上一些石灰粉搁着,这样为的是将汁液中的其他杂质沉淀下来。约有半天左右,轻轻将汁液倒入另一个盆中,留下沉淀下的杂质。
同时,母亲将一大早开始煮的红豆放在大碗里面捣烂,加入红糖,粘稠的豆沙馅就这么拌好。这个时候是我最喜欢的,因为母亲这时候总会舀上一勺豆沙馅给旁边等待许久的我解解谗。母亲又拿出一个大盆,倒入糯米粉,将绿色的汁液充当水,与米粉和在一起,不停地和,一会儿的功夫形成一个绿色的粉团,掐一小块,搓揉成一个圆团,窝出一个洞,放入豆沙馅包好,并搓揉会团圆型,如此反复,直至将豆沙馅和粉团用尽。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上笼屉蒸了,以前家里用的是柴火灶,锅非常大,放半锅水,架上竹笼屉,铺上垫布,弄湿后就把一个个青团子排布好。灶膛里架上几根大木柴就不用管了。
熟透后的青团子更绿了,青翠欲滴,一排排、一列列,整齐地码在去年就存着的荷叶上。碧绿的团子上面还有蒸汽凝结的水滴,生动得象美人鼻尖上渗出的汗珠滴滴,青翠欲滴。这时候的我迫不及待地抓起一个,烫的不停地倒手,吹着气,咬一口,软软的,青青地米团中间流淌出来黑乎乎的豆沙,急忙添,吮吸着,这下又把舌头烫着了,不停地吹气。
有讲究的人家在团子馅心上下还要足工夫。有用百果心的,主要是去了核的枣肉、松仁、核桃、瓜子还有玫瑰花,也有黑芝麻的。在这些馅心里,往往还要嵌上一小块水晶般的猪油,吃起来软香腴滑,欲罢不能。可是这些都不是让人印象最深刻的,吃过青团子后,浆麦草特有的气味在指间唇边挥散不去,才是最最令人难忘的。
可惜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愿意自己做青团子,都上市场去买了。
姑苏之美味——螺蛳
孙向东
春暖花开,自是桃红柳绿,山青水秀,在大享眼福之时又岂可亏待了自己的味蕾。
春之美味首推螺蛳,有道是“春天螺,赛过鹅”。
提起苏州,想到的便是小桥流水。有湖有河,就到处有螺蛳了。螺蛳味美,却不值钱。小时侯由于烧螺蛳费菜油,所以尽管缺少肉吃,家里也很少烧螺蛳的。现在,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吃海鲜的越来越平常了,但喜欢吃螺蛳的却越来越多了。
大家都知道,天下所有的螺都有尻,然传说中唯独常熟兴福寺前的潭中之螺,却是天然无尻,那是每年清明时节必食之佳味。这无尻螺还有着一个美妙的传奇,在明人龚立本的《松窗快笔》中说:“破山一禅师出外归见诸徒煮螺,尽捣去,禅师捧螺持咒置涧中,螺俱复生,至今涧中有无尻螺焉。”由此可见,此螺数百年前便有,然为何唯此潭独有呢?曾有好事者分析,发现螺壳的主要成份正是石灰质,而石灰质在呈酸性的水中易被溶蚀,也许最先被溶解掉的便是其尾壳吧。只是不管这无尻螺是如何的神奇,去年前去兴福寺探寻,却只见一潭浅水已现了底,无螺可觅了。看来今日再想尝之已是不可得了,只有以太湖螺蛳替代解馋矣。
老苏州人的饮食是极有些讲究的,比如食螺蛳就须在清明前,因为一过清明就要“蚂蟥叮螺蛳”了,这个时候的螺蛳就不稀罕了,我想实际情况估计是过了清明后这些螺蛳就要开始孕育新的小生命了,于是,不仅壳里夹杂着太多的小小螺蛳,而且也不像才刚出泥时那样的肥美了。
螺蛳烹食前,人一般习惯将之净养三两天,以便让螺蛳们排尽体内的泥粪。尾是必剪的,不然无法吮吸,倘若能得天然无尻螺自又是幸事了。
在江南,螺蛳的烹食方法大多是酱爆,浓油赤酱的,添葱、加糖、汤少(称为重青、重糖、俨汤),几成绸状,滋味甚是馥郁鲜美,只是因了味极浓烈,而少了螺蛳本身的味道。偶也有清蒸的,原汁原味,自然味极清鲜,只是难免带着些许泥腥之气。岳母做的螺蛳介乎二者之间,半甜而清淡,突出的是螺蛳自身的鲜味,常常是一盆螺蛳才端上,眨眼螺壳堆成山,更常爱以螺蛳汤泡饭,饭量总会在不知不觉间大增,甚是过瘾,真真是“一味螺蛳千般趣,美味佳肴均不及”。
岳父大人食螺斯文之极,仅凭一双筷子,吃完螺蛳手不沾腥,我是断然难为,好用两双半(注:吴方言,意指一手五指,正好是两双半筷子),窃以为,唯有这样的吃法才够痛快,就像梁山好汉们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样的痛快。
而春天的另一样不可不食的美味又要数莼菜了。虽说四到九月皆有莼菜可食,但,春莼绝对胜秋莼。
莼菜,旧作蓴菜(蓴乃莼之异体字),最早载于《诗经》。《诗》曰:“思东泮水,薄采其茆。”陆机考证后说:“茆与荇相似,江南人谓之莼菜。”莼菜还有着水莱、水葵等别名,是一种长于湖泽池沼中的多年生草本植物,尤以太湖、西湖两大名湖出产为最盛——盛名又盛产。历史上的苏州更被誉为“莼菜之乡”。
每年的清明至霜降期间,正是采食佳期,摘其嫩叶,用以调羹,食之清香滑嫩,胃沁齿润。说起莼菜,便不得不提及鲈鱼,有个典故名叫“莼鲈之思”,说的是西晋的张翰,游宦京城洛阳,常忆家乡名肴“莼菜羹”和“烩鲈鱼”,他对家人说: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终于辞官归去。从此,“莼鲈之思”便成为了江南游子们思乡的一个代名词。
“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故事大家一定是熟知的,无独有偶的是,在明代还另有一段飞马送鲜莼的故事呢。明万历年间,太湖莼菜被列为“贡品”,为保持莼之鲜嫩,地方官不得不想方设法飞骑送菜以满足御膳之需。
我想,能令人如此思念的菜必然是有些不凡的。其实不仅是张翰,不仅是皇室,三十年代时叶圣陶也有一篇散文《藕与莼菜》,文章里赞誉莼菜汤是“令人心醉”的,更有“丰富的诗意”,在今天一切皆喜绿色环保来说,这诗意也该是绿色的了。
《晋书》中还提到陆机说“莼羹不加盐,吃起来比羊酪更佳”,窃以为还是应该加些淡盐而食的,不然必是满口的青涩了。莼菜汤宜清宜淡,洒上火腿丝数根,便就应了那句名诗“连天荷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将火腿丝借指荷花虽有失风雅,然这“火腿丝莼菜羹”确为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尝一口你便知此言不虚了。而倘若以银鱼配莼菜的话,一个浓翠欲滴,一个骨软洁白,如丝如缎,媚而不妖,其淡泊素雅,整个便就是一江南之春天的缩影了。
难怪人说“从苏州回来,浑身都酥酥软软的,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是的,不光是吴侬软语,典雅园林,单就是这些美味佳肴也便足以让人由味蕾开始,直抵五脏六腑,扯着柔肠千转百回起来,连着你的血、你的胃、你的心统统地软化、软化…… |